它在高高的枝间看见那孩子失足落入水中。
它只是看着,生老病死是世间的常理,它早已看过很多了,并对此毫无感觉。它只是静静注视着,那孩子的挣扎越发微弱,呼喊也渐渐消失,然后它看着涟漪静静扩散,直至湖面恢复往日的平静。
这只是平日的风景,它只是和以往一样,像一棵树,像一块岩石,安静而漠然的注视着。
然后它听见远处传来呼喊声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占据它的脑海。
这孩子已经死了,消灭了,不存在了。
她那独一无二的形态与身份同她的身体一起葬送在湖底,她的存在消失了,完全的湮没了。
那么为何不趁机成为她呢?
夺取她的样貌,她的身体,她的名字,她的关系性和她所拥有的一切,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。毫无重复,不可复制。
它为自己感到自豪,这点子实在太棒了。
没有人会发现的,因为这孩子已经死了。
于是它化作那孩子的形态,安静地站在树下。
它看见人们慌慌张张的跑来,呼唤着一个名字,然后看到它,哭着扑上来拥抱它。
它感到一种奇特的胜利感。
它赢了,它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。
维安,维安。
这是那孩子的名字。
它在心里默默地念诵着,嘴角浮出微笑来。
大人们把它带了回去。
给它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,给它好吃的晚餐,带它去一个小巧精致的房间,关了灯让它休息。
它知道,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那孩子的关系者,而每个关系者都有着不同的称呼。这是难得的机会,所以它不想再被人赶出去了。于是它保持沉默,耐心观察着,从人们的交谈中猜测他们的身份。没有人责怪它的沉默,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是有权利一言不发的,于是它安然的度过了夜晚。
没有人尖叫,没有人扔东西,没有人逃跑,那孩子的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它,给它唱歌,给它讲故事,做了美味的食物给它吃,拥抱它,吻它。
它感到舒适。
这和以往的经历都不一样,虽然人们与它交谈,但从未跟它如此亲近。
即便它不需要食物,它也享受着味觉上的快乐。
死去的维安有慈爱的父母,一个牙牙学语的弟弟,和一个半成年的姐姐。除此之外,她还有伯伯,婶婶,舅舅,祖母,一大堆朋友,一只猫和两条狗。
除了猫总躲着它,狗总是对它狂吠之外,没有任何人发生破绽。
它得意万分,总是嘴角上扬着。
它已经成功了,拥有了独一无二的样貌,独一无二的名字,独一无二的关系性。
即便它说了古怪的话,所有人都是一笑而过,因为遭遇了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总是会有后遗症的,所以没有人把这些古怪当一回事。
它庆幸自己学会了语言,这真是便利的工具。
虽然控制不好感情,但它会在别人笑的时候笑,别人沉默的时候沉默,唯独是哭这一点,它做不出来。
这种感情很奇怪,为什么要哭呢?水从眼眶里流出来,这本身就是奇特的现象。
又不用滋润眼下的皮肤,也不用保持眼球的湿润,为什么需要用水来保护眼睛呢?
在它获得维安身份的一年后,维安的父亲死去了。
所有人都很悲伤,以至于它不得不把溪水滴到眼睛上去蒙混过关。
它把鼻子揉的很红,然后开始揉眼睛。
但溪水总是不够用的,所以它吃了很多辣椒,或是随身带着洋葱。
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用手绢擦眼角,吸鼻子。
后来它的确经常泪流不止了,不过那是因为它误食了芥末,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类聚集地,叫做洙默的地方盛产的调味料,实在太过刺激,它不断打着喷嚏。
但随着时间流逝,它面临了新的问题。
它可以模仿所有生物的外形,但毕竟得有个参照。
维安身体只维持在五岁的状态,然而她周围人的面孔在不断改变。
长高了,变瘦了,脸型改变了,头发长长了。
那些成年人开始长皱纹了,头发颜色变浅了,腰弯了,体型缩小了。
它只是保持着外形不变。
“为什么你一直长不大呢?维安。为什么不长身体呢?”
作为母亲的女人叹息着,它只是盯着女人的脸,看着水从她的眼眶中溢出来,顺着脸颊滴落。
疾病开始肆掠这个村子,大人小孩一个个接着倒下去。
五十年一遇的旱季也降临这个村落,它已经看过很多次了,溪水干涸,树木枯萎,人类的田地开始干裂,种植的作物全部死亡。随后粮食短缺,疾病蔓延,人类纷纷变作尸体倒在路边,又化为枯骨,被野草掩埋。然后幸存的人会迁移去其他地方,十年,或是更长的时间之后又会回来,这个废弃的村落会再次繁荣。
这种景象它已经见过好多次了,一旦村落荒废,它就回森林游荡,或是直接睡上一觉,一段时间之后这里就又恢复往日的繁华了。
只是这样而已。
和维安一般年纪的同龄人很快被感染,随即纷纷死去。
它不断使用着辣椒和芥末,以至于舌头都快麻木了。
大人们也倒下去,像是连环游戏似的,推到一个就带着倒下去一片,终于连拥抱它的维安母亲也病倒了。
“我死了,你怎么办?”女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,眼眶中不断渗出水来。“维安,维安。”
只是不断重复这句子,后来就只剩单词,再后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呻吟。
它盯着女人看。
家里的辣椒芥末早用完了,连洋葱也找不到。
它只能把眼睛揉红,把鼻子揉红,然后终于,维安的母亲死去了。
一旦周围的人全都死亡,它拥有过的关系性就也随之泯灭了。
它拍着女人的脸。
“喂?醒来啊,醒来啊。”
然而女人不动,它又在屋子里等了两天,苍蝇和白色肉虫开始出入尸体的时候,它叹息了一声,化作鸟儿飞了出去。
一觉醒来,村子又建好了。
然而已没人记得维安,没人记得维安的母亲和她的朋友。
乱葬岗上的破白布随风舞着,枯骨被随意填埋,他们的外貌和身份全泯灭了,单单是骨头,看上去都是一样的。
它有些失落。
好容易得到的身份却没有人记得,若失去了关系性,它又是孤单一人了。
人真是太过脆弱。
外貌也好,身份也好,关系性也好,一下子就消失了。
于是它不得不从头再来,它又混入了村子。
一切都很顺利,只是在它偷用辣椒的时候被人发现了。
“你…”眼前的人气的满脸通红,“你的心被狗吃了吗?”
它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怒发冲冠,手上还拿着辣椒瓶。
“就算是你突然对她疏远也好,突然对她冷淡也好,她也都还爱着你的啊。她死前都还念着你的名字啊,辛!你不来看她,你到她死了还要靠辣椒才哭的出来?”眼前的男人彻底崩溃,用力摇着它的肩膀。
它觉得肩膀痛,皱了皱眉头,拨开他的手。
“她死了,我不是已经流泪了吗,还需要其他的吗?”
它困惑的问道。
眼前哭泣的男人挥拳向它打来,它惊惊险险的避过了。
那男人的眼神让它觉得不悦。
无法形容,包含了太多的情感,它无法理解,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悦。
“我为什么把她交给你?为什么?你这没有心的怪物!”
男人嚎啕着,用力推搡着它。
它无奈的走出屋外,看到门外的人们用同样让人不悦的眼神恨着自己。
到底什么地方不对?他们哭了,于是我也流泪。
死去的姑娘是辛的伴侣,他三个月前死在森林,于是它毫不客气的借用了身体。
对待伴侣的方法也模仿的很到位,它以前观察过很多情侣,它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举动是不恰当的。
然而为什么是这种眼神呢?没有尖叫,没有逃跑,没有人扔东西过来砸它,但它明显的感觉什么不对劲。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形的东西,这是最让它困扰的,看不见的东西很难理解,也不会有人教导。所有人类都解释为这只可意会,但要怎么理解,它实在想不来。
于是它觉得决定忽视那些眼神,大大方方的走出门去。
坟上哭泣的老人低着头。
它把曾经维安父亲死去时周围人常说的话照模照样背了一遍,然后学着以前的方法拍拍老人的背已示安慰。
“辛,你来了。”老人抬起头,它看见老人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,只是泪停不下来。有那么一瞬间,它很羡慕老人流泪。
能自发地流泪真好,不用借助外力,没有刺激性食材的时候也不用随时带着水,至少可以免去很多麻烦。
只是为什么要流泪?死亡是司空见惯的事,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感到悲伤?
它盯着老人红肿的眼,怔怔出神。
“辛,我只要你一句话。”
“你到底,有没有真正爱过我女儿?”
“爱。”它毫不犹豫的说。
这个问题常常出现,当它还是鸟类形态的时候,它就经常听到这个句子。化作人之后,被维安的母亲问过,被辛的伴侣,也就是死去的姑娘问过,现在又换成这老人提问。
显然这是很重要的一环,但爱究竟是什么,它没能理解。
“我爱她,一直都爱。”
这的确是最正确的回答,半个字也没有错。
“是么。”老人盯着它的双眼,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知道了。”
于是任务完成,得到了老人的认可,葬礼的事也结束了。
它回去辛的家,准备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。
然而迎接它的却是劈面而来的怒骂,辛的父亲气得浑身发颤,声音如雷霆一般,摔碎了桌上的茶具,踢翻了椅子,若不是被人拦着,可能早就冲过来揍它了。
为什么?它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,为了表示友好,它朝辛的父亲露出微笑。然后在满脸困惑之中,它被赶出了村落。
是以辛的身份,它作为一个人类被驱逐了。
这让它无法接受。
明明获得了身份,却被联系最紧密的家人亲自斩断了关系性,整个村落成了它的敌人,它无法再以辛的身份回来了。
为什么?哪里不对?它反反复复的想,把自己的行为语言重新梳理了一遍,接着又是一遍。
它找不出错误,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,它将人模仿得十分完美,甚至比维安那一次更完美了。
它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年轻人,临死前还喃喃自语的念叨着那个女孩的名字,它看着辛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,温热的,晶莹的。它化作他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,问他,为什么哭?为什么流泪?他没有看到它,他看着更高远的地方,思念着一个人。然后他死去了,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是没救的,他的骨头几乎都碎了,然而它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想继续活着。于是它取代了他,得到了他的面孔,他的身份,他的情人。然后被他的最好的朋友揍了,被他的父亲赶出了村落。
也许不用他的身份进入村落会比较好。
它隐约的有些后悔,感到十分扫兴。
它无法解释困扰在自己心中的想法,只是感到不畅快,于是它决定离开村落做一次旅行,从森林东边到森林西边,这要翻越一座山,用翅膀不会花费太多精力,但它决定用人类的脚走着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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